提要：河南安阳方言的“昂[a?]”根据其语义特点和用法，可以分为“昂1”和“昂2”。其中“昂1”是“上”的语音弱化形式，主要用在名词后表方位；在动词后表结果、起始和持续；跟“来”组合表趋向。“昂2”只出现在动词后表空间的位移和时间的推移，这种用法使“昂2”成为一个纯粹表位移的动词词缀。“昂2”构成的“V＋昂2＋处所”结构在安阳方言中只能表动态位移，静态的位置意义要由“在＋处所＋V”格式表示。我们在普通话中没有发现类似“昂2”的语言形式，但在北京话、黟县话、昌黎话等一些方言中有类似的现象。“昂2”当是由“昂1”进一步虚化的结果。
关键词：安阳方言昂位移动词词缀
一、引言
安阳市是河南省最北部的一个城市，西与山西省相连，处在河南新乡与河北邯郸之间。按照《中国语言地图集》，安阳方言属晋语邯新片获济小片。安阳方言在表达位置和位移时，常使用语音形式[a?]①，本文根据发音记作“昂”。根据其意义和用法，安阳方言的“昂”可分为两个：“昂1”和“昂2”。“昂1”和普通话表示方位和位移的“上”的部分用法相同；“昂2”和普通话的“在”、“到”的部分用法相同，用在动词后表位移。本文对安阳方言的“昂”的意义和用法进行细致的描写，尤其侧重对较有特点的“昂2”的意义进行描写、分析。另一方面，试着通过方言与普通话的比较，分析普通话中介词“在”处在动词前后位置时，其语义和用法的区别；通过比较多种方言的类似形式，确定“昂2”是动词词缀，充当位移标记的性质特点。
二、“昂1”的意义和用法
“昂1”是“上”的语音弱化形式。普通话的“上”，其意义和用法较为丰富，“上”可用作方位词和动词，并能构成多个合成词。我们对应《现代汉语八百词》中“上”的用法发现，安阳方言“上”的用法和意义与普通话基本相同，但读音不同。安阳方言的“上”也可以用作行为动词、趋向动词、方位词。大致来说，用作行为动词的“上”，读音为[sa?]②，如：“上楼、上班、上超市、上来、上去”等。趋向动词“上”，用在行为动词后，读音为轻声[a?]，如：“拿昂1、关昂1、戴昂1”等等。复合趋向动词“上来”、“上去”，其中的“上”在安阳方言中读为[a?]，如：“走昂1来，撵昂1来，爬昂1去”。用作方位词的“上”，单用以及用在介词后、用在名词前、用在合成词时都读[sa?]，如：“上有老，下有小；从上往下瞧、上周、上学期、上面、上边”等。方位词“上”出现在名词后时，读音为轻声[a?]，如：“地昂1、天昂1、电视昂1、墙昂1”等。可以看到，“昂1”相当于普通话的“上”，表方位或动作的趋向，多出现在短语或词的后位，由于位置和用法的影响，原本读音为[sa?]的语音发生了弱化，读为轻声的[a?]，“昂1”实则是“上”由于句法位置形成的语音变体。“昂1”的用法大致与普通话“上”相同，但也有区别，相同处不再赘述，我们着重描写两者的不同。
2.1V＋上＋处所。普通话中，“V＋上＋处所”可表示人或物随动作从低处到高处，安阳方言中没有相对应的形式，即不能用“V＋昂1＋处所”表示人或物随动作从低处到高处，不说：
*（1）汽车开昂1啦盘山公路。
?（2）一口气儿跑昂1三楼。
例（1）是不合法句。例（2）强调的是行动最后所至的地点且有歧义，只知道发生了位移，但无法明确是从高处到低处还是从低处到高处。这里的“昂”，实则是下文要论述的“昂2”，表位移，而非表趋向。安阳方言中要强调从低处到高处，必须用“V＋昂2＋处所＋昂1”格式，“处所＋昂1”表示位移终点位于高处：
（3）汽车开昂2盘山公路昂1啦。（汽车开到盘山公路上了。）
（4）一口气儿跑昂2三楼昂1。（一口气儿跑到三楼上。）
要注意的是，“开昂2”、“跑昂2”看似同于普通话的“开上”、“跑上”，但实则更接近普通话的“开到”、“跑到”，也就是安阳方言中“V＋昂2＋处所（＋昂1）”对应的不是普通话的“V＋上＋处所”，而是“V＋到＋处所（＋上）”。这将在下文细述。
普通话的“V到”搭配的处所词后，可使用方位词“上”，而“V上”所搭配的处所词后，一般不能再用方位词“上”。例如：
*（5）汽车开上盘山公路上了。
（6）汽车开到盘山公路上了。
*（7）一口气跑上三楼上。
（8）一口气跑到三楼上。
这应该是由于表达位移的“到”、“上”的语义内涵不同所致。普通话中用“到”、“上”区别语义侧重于位移终点还是位移方向，语义侧重位移终点用“到”，语义侧重位移方向用“上”；安阳方言中则由处所词后是否出现方位词“昂1”来区别这一差异。如：
（9）汽车开昂2盘山公路啦。（汽车开到盘山公路了。）
（10）汽车开昂2盘山公路昂1啦。（汽车开到盘山公路上了。）
（11）一口气儿跑昂2三楼。（一口气跑到三楼。）
（12）一口气儿跑昂2三楼昂1。（一口气跑到三楼上。）
例（9）、例（11）表达位移终点为“盘山公路”、“三楼”；例（10）、例（12）处所词后使用了“昂1”表达位移方向为由低到高。
2.2V＋昂1＋来。前文说到安阳方言的复合趋向动词“上来”用在动词后时，“上”发音变为轻声[a?]，即“V＋昂1＋来”结构表示动作的发展朝着说话人所在地。例如：
（13）爬昂1来哟人。（爬上来一个人。）
（14）搬昂1来一张桌的。（搬上来一张桌子。）
（15）他都追昂1来啦。（他们追上来了。）
（16）你那成绩能撵昂1来不能？（你那成绩能赶上来不能？）
这里的“昂1＋来”表趋向和位移，位移终点是朝向说话人或某一参照点的。这是“昂1”表位移的用法。普通话中“上来”，既是行为动词又是趋向动词。安阳方言中也有兼有行为动词和趋向动词的“上来”。作行为动词时，不管“上来”离合与否，“上”读音都是[sa?]，如：“快上来！”、“上这儿来！”。作趋向动词时，“上来”读音为[a?]＋[lai]，两个音节都是轻声，“昂1＋来”是“上来”的语音弱化形式，不能单用，必须粘附在某一动词后表趋向。如：例（13）——例（16）。相比较普通话趋向动词“上来”，安阳方言表趋向的语音形式“昂1＋来”独立性更差，意义和功能也要弱很多。普通话中“上来”还可有其它多种用法，安阳方言中则不能用“昂1＋来”，而须用其它方式表述。具体表现在：
第一，普通话中“上来”可表人或事物随动作由较低部门到达较高部门。例如：
（17）他最近才被提拔上来。
（18）你的学费交上来没有？
（19）他们搜集上来很多民间小曲。
这一类句子，安阳方言中，不用复合趋向动词表述，而用轻声单音节“昂1”表述：
（20）他最近才提拔昂1。
（21）你嘞学费交昂1啦没有？
（22）他都找昂1不少民间小曲儿。
第二，普通话中“上来”还可以表示成功地完成了某一动作。例如：
（23）看几遍，他就能背上来。
（24）这问题他答不上来。
（25）这其中的原因你能说上来吗？
安阳方言中用轻声单音节“昂1”表述：
（26）瞧几遍，他就能背昂1啦。
（27）这问题他答不昂1。
（28）这里头嘞原因你能说昂1不能？
第三，普通话中“上来”还可表示状态发展，范围有扩大的趋势。例如：
（29）晴了几天，天气热上来了。
（30）喝了一杯酒，脸就红上来啦。
安阳方言中用趋向动词“开”表述：
（31）晴啦几天儿，天儿就热开啦。
（32）喝啦一杯酒，脸就红开啦。
由上可知，普通话中趋向动词“上来”的一部分功能，在安阳方言中由“上”的弱化语音形式“昂1”以及趋向动词“开”分担。
2.3“V＋昂”表动态。普通话中“V＋上”还可以表动作开始并持续下去，强调开始的意义，少数形容词也可以用在这类格式中。安阳方言中的“昂1”也具有这一用法，且已经发展为起始体标记，对“昂1”表起始的用法我们在别的文章中有详细的讨论，本文只简单加以说明。例如：
（33）锅炖昂1啦，一会儿下饺的。（锅炖上了，一会儿下饺子。）
（34）还没有做好嘞，恁几个还吃昂1啦？（还没有做好呢，你们几个还吃上了？）
（35）外头下昂1雨啦。（外面下起雨了。）
（36）开昂1汽车啦没有？（开上汽车了没有？）
“起始”的概念与时间相关，“趋向”的概念与空间相关，认知语言学认为，语言中表述时间的形式往往源于对空间的表述，这种具有表示起始意义的用法当从表趋向的功能衍生而来。
本节可以看到，安阳方言的“昂1”实质是兼具方位词和趋向动词功能的“上”的语音弱化形式。当它位于名词后和动词后时，其读音为轻声的[a?]。而在别的情况下，如单用，用作普通行为动词时，以及在合成词语时，其读音一般为本音[sa?]。如：
单用：上有老，下有小。
合成词：上面、上边、上头、上级、上来……
行为动词：上车、上楼、上班、上发条……
较为特殊的是“上来”一词，正如前文所述，不管离合与否，“上来”作行为动词时，在安阳方言中读音为[sa?][lai52]；作趋向动词时，其读音为轻声的[a?]＋[lai]。
三、“昂2”的意义和用法
安阳方言的“昂”除了是“上”的语音弱化形式外，还相当于普通话中表位移的“到”和“在”，我们记为“昂2”。但这并不是说安阳方言的“昂2”等同于普通话的“在”、“到”。事实上，安阳方言中也有兼具动词和介词③功能的“在”和“到”。“在”读[tai]，声母为舌尖中音，而非舌尖前音。例如：
在[tai]到[tau]
动词：俺妈在家嘞。到站啦，下来吧。
你在哪儿嘞？你到咾杭州给我打一个电话。
介词：俺妹的在一中上学嘞。咱到图书馆儿瞧书嘞吧。
在抽屉嘞找找，瞧瞧有没有。到床昂1睡嘞吧。
仅在动词后表位移时，安阳方言才用“昂2”，而不用“在”、“到”。此外，普通话用趋向动词表位移的格式，安阳方言也多用“V＋昂2＋处所”来表示，这些内容都将在下文详细论述。前面提到“昂1”也有表位移的用法，但必须是跟“来”组合在一起才能表位移，且“昂1”后的宾语为施事或受事宾语，而非处所宾语。例如：
（37）爬昂1来哟人。（爬上来一个人。）
（38）搬昂1来一张桌的。（搬上来一张桌子。）
（39）连钢琴搬昂1来吧。（把钢琴搬上来吧。）
（40）围昂1来一群鱼。（围上来一群鱼。）
（41）他都追昂1来啦。（他们追上来了。）
（42）你那成绩能撵昂1来不能？（你那成绩能赶上来不能？）
除此之外，表位移的“昂”，都是“昂2”。
3.1V＋昂2＋处所。这里的“昂2”相当于普通话中位于动词后表位移的“在/到”，后面需添加表示行为或动作到达的终点，可以是处所词语或有处所意义的词语。例如：
（43）坐昂2沙发昂1。——坐在/到沙发上。
（44）放昂2抽屉里头。——放在/到抽屉里。
（45）绑昂2树昂。——绑在/到树上。
（46）记昂心嘞——记在心里
安阳方言中趋向动词欠发达，因而，普通话中由趋向动词表达的位移句，在安阳方言中也要用“V＋昂2＋处所”表述：
（47）搬昂2三楼昂1。——搬上三楼去——搬上三楼来。
（48）扔昂2楼底下。——扔下楼去。——扔下楼来。
（49）拿昂2教室外头。——拿出教室去。——拿出教室来。
（50）抬昂2大厅嘞。——抬进大厅去。——抬进大厅来。
（51）放昂2柜的嘞。——放回柜子里去。——放进柜子里去。
（52）翻昂2窗户这一榜儿。——翻过窗户来。
（53）翻昂2窗户那一榜儿。——翻过窗户去。
普通话中表趋向的“来、去”有很重要的主观参照作用，标明了发话人说话时的位置，如：例（47）“搬上三楼去”，“搬上三楼来”，前句表示发话人在三楼以下，后句表示发话人在三楼，而安阳方言“搬昂2三楼昂1”只能表明受话人此时的位置在三楼以下，这一点与普通话同；但安阳话无法标示出发话人此时的位置在三楼还是在三楼下，这与普通话不同。而例（52）（53），用指代词“这”、“那”来区分位移方向，也很有安阳方言的特点。由于使用了近指和远指，发话人和受话人的位置都得以确定。但除了“过来”、“过去”在安阳方言中分别对应近指“这”和远指“那”，其它趋向动词在安阳方言中表位移终点时都无法确定发话人的位置。发话人位置的缺失在实际语言交际中并不影响交流和沟通，因为发话人说出这类位移句时，